打包 - 第三天 - 黃埔大背包

之前也說過，當兵時特別喜歡聽某些歌。當兵說穿了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旅程，既然是旅程，總會像寫小說一頁頁記下來，某些歌、某些人、某些文字。昨天花了一段時間才睡著，大概前一天睡太多了，睡著之前，突然回憶起某個莞爾一笑的畫面，應該是去年三、四月，那時候督導來督我效命的車組，說加壓機不可以赤裸裸直接放在根本不能開的悍馬車車廂後，必須加蓋求安全，於是林排(現在叫他林先生)不知道從哪裡搞來兩片鐵絲網，要我花上整個下午，用塑膠拉條綁起來，圍成一道其實手指還是伸得進去的高牆。說到鐵絲網，總是立刻聯想到停車場外、或是某個外人禁止進入的神祕用地，不過加壓機一點也不神秘，平常拿來洗車用，就沒有其他用途了，然後用鐵絲網圍住後更像極了欲嬌還羞的少女，只是加壓器一點也不女孩，大辣辣的像英國魯尼，怎麼看都覺得好突兀。我相信林先生也發現到了，所以後來就找人用木板隔離起來，變成狗屋，住著不會叫的機器。

當然我從第一眼就覺得鐵絲網是很不可行、一定還會被督導打槍的點子，不過林排和我似乎都有一樣的默契: 時間這麼多，就是給浪費的，不然是想要挑更難的事情作嗎?

昨晚睡前竟然想起這個和現實世界一點也不合拍的回憶，平常不會想到，想到也不能拿來幹嘛，連點人生警訊意味都沒有，簡單來說，這是垃圾，當年作了垃圾事，過了幾年垃圾也不會變質，還是垃圾。

可是所有垃圾都有軌跡可循，什麼軌跡呢? 通往哪裡呢? 是不是那一瞬間，除了眼睛耳鼻口外的現實，人的腦已經回到過去了? 回到過去到底是為了什麼，我相信這個答案沒有規律，但回到過去，跳脫當時的苦難心境，重新看到的卻是某種滿足的快意，看見自己竟然通過那層地獄，這般開心。當時那個自己根本沒有想過退伍之後的解脫，只願花時間計較有沒有被占便宜、別人會不會比自己更苦、我是不是那個最幸運的人? 等到退伍了，才知道這一年只是把那些滄海一粟的無聊把戲放大再放大，一但兩腳踏出，什麼都不重要。不，不只是當兵，事實上什麼地方都一樣，一但腳走出去，再怎麼回頭，再怎麼惋惜、就再也回不去了，就算哪天舊地重遊，也回不到回憶這層地獄，就像我再也沒辦法吃到路口的四川烤肉攤，關了，收了，再也回不來了。

所以回憶是不是很重要呢? 我想是的。回憶是我們的根本，複製當初的行為，因應不同的時空，回憶也可能等於我們的性格、特徵、長相。所有生物都是攝影機吧? 回憶的確是層地獄，當兵也算，想想，人生就是地獄吧? 可是活在地獄裡，總比活在一切都美好的天堂踏實，活在地獄裡，才知道什麼是最美好的事物，活在地獄裡，我才知道要珍惜。

所以我將當兵所有的，像是鞋油、奮鬥、二兵臂章、洗衣袋、迷彩鞋、運動短褲、還有金門用不到的鐵盆全部塞進黃埔包，我想也只有黃埔包能夠完整代表整個從軍經過。一個禮拜前，我打開它，試著想要尋寶，看看會不會找到現在還能用到的東西，結果竟然搜到一包旺旺仙貝，記得是某次收假前妹子最後塞給我的旅途乾糧，最後一小包就放在打忙包，還沒長出什麼(可怕的防腐劑?)，思考了一下還是丟掉它，免得一兩年以內都不會有人住的房間會長出什麼名堂。

我不奢望回來後還能看到黃埔包放在櫃子裡，如果被家父丟了，那就丟了吧，一兩年雖然很快，卻又快得讓人無法輕忽它的漫長，在什麼事情都會變化的年代，只要腦中某些回憶不曾褪色，就夠謝天謝地了。

[邊打邊聽的: 我並沒有這麼喜歡Yuck，不過在打這種類似反省人生的文章時，好像特別受用。目前聽到的是Stutter，收錄在同名專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