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908

此外就沒了


今天又有一批、也可能是最重要的一批學弟們從迷彩世界中畢業了。他們搭上昨午的船,歷經幾乎一整天的洶湧海濤,在今天這個我睡晚了的午後,踏上台灣,揮別國軍,重捨自由。

這令我突然想到,其實在兩個半月前、氣溫逐漸燃燒的六月夏日,和這些學弟們一模一樣的身影,就出現在台北空軍基地,那個人穿著一身素白的便服,從鼓噪的C130走出來,然後搭著漆成天藍色的接駁車,還記得開車的是一個空軍中士,到了門口,中士踩下剎車,我們一群便服的自由鄉民緩緩走出車來,穿過幾乎沒有什麼人在等候的大門口,我向左看、然後向右看,確定松山機場的位置後,提著再輕薄不過的行李,坐上捷運,坐上高鐵,坐上火車,然後走出台中車站,不到五分鐘,我就回到家了,我那個熟悉不已,卻又突生莫名的家的樣貌。

那時候,我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真的退伍了,自由了,寂寞了,也迷惘了。

記得以前童年,那些在我眼中十分巨大的大人,混著宏亮又帶有沙啞的聲音,討論著某些關於當兵的話題,什麼單位的、兵種的、訓練的,什麼內容在我聽來都是很沒吸引力的,我試著當作沒聽到,但一得知是每個健康的男孩都要參與的盛宴時,我沒辦法、只能假裝自己不在意,可是心中在想,遲早有一點我也會進去,幹那些受苦受難的事情,不會快樂的。

幾十年過去,那些長輩的背影逐漸萎縮,我長大了,不只大,還胖了,我變得很有想法,即使有不是不知道是裝模作樣還是囫圇吞棗,總之就宛如那些逐漸步入社會的青年,我們總希望得以掌控自己的未來,不願意讓任何事物奪走我們的生殺大權,可是這種想法,在你被迫剃光頭、穿上沉悶的軍服、背誦那些根本荒唐又可笑的準則時,很快的就顯露出其天真爛漫的本質。我們太天真了,或是說,我們太可笑了。

然後在這一年裡,我們逐漸變得更複雜、更懂得武裝自己,有時候也得學會必躬屈膝的道理,接著看著那些天真無邪的菜鳥一批批輪流進貨,以及那些所謂"成熟"的老鳥們逐一脫隊,慢慢的就會知道,就像萬物一般,每件事情都有各自的輪迴,沒有什麼特別痛苦的事情,也沒什麼相當令人開心,每個情緒都只在瞬間,咬一下,什麼都會過去。你要做的,就是安然度過這一年,而不是讓自己變成"燙手山芋",傷了對方,也苦了自我。

當兵真的有什麼了不起嗎?老實說,看個人吧。我只能說,再無法接受的痛楚,也有令人無法立刻放手的兩難。歡樂和苦痛都只在模糊地帶,你隨便踏到什麼,都是隨機的。你可以學會怎麼變黑、變得更狡猾、更懂得利用別人(像我,但我不是學的,是本來就會的),或是相反的,相似的、旁門左道的、光明大道的,這一切都得看自己,而當兵最有趣的地方可能就在這裡,在封閉的世界中試著去找些讓自己歡愉、好接受的工具,雖然不免有點悲哀,不過也就是這樣子。

不過這真的沒有什麼大驚小怪,不是嗎?如果因為當兵就以為自己找到什麼不可思議的真諦,那是不是代表過去白活了呢?退伍之後,我真的有改變什麼?答案當然是沒有,我還是我,那個過去二十幾年苦苦堆砌出來的我,這一年只不過就是佐證自己生活的態度,此外,能有什麼大不了呢?

所以我一直有點羨慕,退伍後的人,感受到得的某股自由又開心的感受。我沒辦法,只能想著等等要作什麼、要吃什麼,要聽Erykah Badu還是Monae?要怎麼買到Flying Lotus的新專輯?那是我當初真正的想法,此外就沒了。

然後聰明人就知道,我剛剛那番"感受到自己真的退伍了,自由了,寂寞了,也迷惘了",根本就是個屁,這感覺我老早就在放假等待退,就存在了啦唉唷威呀!

總之,恭喜了學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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