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集／新聞編輯室／自我感覺良好

大家看過 HBO 的影集新聞編輯室（The Newsroom）嗎? 或者，有沒有印象轉台轉到 HBO 時，有個好像演過阿呆與阿瓜的中年男子坐在主播席，暢聊他認為的正義? 哪怕只有三分鐘，看過這部影集的你，知道艾倫索金這個人嗎? 知道他曾作過最有名的美國政治影集，白宮風雲嗎? 看過電影社群網站、或布萊德彼特主演的魔球嗎？劇本都他寫的。

或許講得有點太複雜了，乾脆先簡單提出結論：新聞編輯室，是我看過最有潛力成為經典影集的作品中，獨一無二的垃圾。

說到新聞編輯室的潛力，一，ＨＢＯ制作基本上保證及格以上的質感，從布景、燈光到題材的豐富程度讓觀眾不至於擔心過度。此外，ＨＢＯ向來包容標準以上、或主流之外的敘事手法，多多少少保障創作者一定程度的創作自由。二，新聞編輯室有海量的好演員，只要看過的，應該不會反對我這點。三，這齣的總籌就是艾倫索金，名字夠響亮（這老兄拿過連朱莉安摩爾都沒拿過的小金人阿），他的資歷－－從舞台劇、小螢幕到大螢幕－－也夠有說服力了。

先不講整齣影集，來聊聊最新的一集，上禮拜日上檔的［Oh Shenandoah］。裡面講到新聞台的制作人，應老闆的命令，浩浩蕩蕩找到一位自稱被強暴的女大學生，這名制作人要求、甚至懇求她不要上新聞點名強暴她的男人，因為他認為在法官定罪之前，這個所謂的強暴犯是沒有罪，也沒有錯的。他認為這樣的行為就像某些人把前女友的裸照登上網路，只圖一個爽快的報復，除了傷害彼此，沒有更多實質的意義。

向來貼近時事的新聞編輯室，在播出這集之前，美國恰巧發生幾乎一模一樣的案件。就讀佛羅里達州立大學、擔任學校橄欖球校隊四分衛的 Jameis Winston，日前被指控強暴女性，最後法官宣示缺乏證據無罪駁回。他上個禮拜還說過「指控別人強暴，就像強暴別人一樣邪惡」，這樣具有爭議的言論／蠢話。

我這裡不是要討論強暴的受害者是否應該要坦白，而是上上一段，我所描述的，「他（該制作人）認為這樣的行為....」的「認為」兩個字。要知道新聞編輯室從頭至尾持續宣傳這齣戲－－包含編劇以及艾倫索金－－的信仰給觀眾。它從來沒有要我們去思考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從沒要求我們的同意，而是從頭到尾宣揚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的。新聞編輯室從不妥協，始終作著自己。我們觀眾只有一個選擇，要不接受這個信仰，就拉倒離去。

我在這裡不是說艾倫索金的想法就是謬誤，但這齣戲最大的錯誤就在於他從沒擁抱過其他的價值觀。新聞編輯室是有許多弱點沒錯，像是議題論證有時候會被角色之間的瓊瑤情節模糊化、角色背後的動機曖昧不明、太過依賴立即的戲劇張力卻欠缺需要的鋪陳等等，可是關鍵的阿基里斯腳裸在於這齣戲是死的，要我們只相信他們的新聞自由、他們的政治正確，他們的正義與榮耀。或許這齣戲力圖擺脫單一宗教和政黨的侷限，可是抱持的價值觀只有一個，其他都是錯的。

試想，想要上新聞台指謫強暴犯的女同學真的有錯嗎？她沒有自由意志，沒有成為輿論箭靶的勇氣嗎？不能讓她為自己的行動負責任嗎？戲中這位製作人沒有想要說服她、甚至說服觀眾，而是乾脆向上司撒謊說沒找到當事人作不成節目。他的正義顯然是最重要的。與其把重點集中在新聞從取材到進主播室的製作過程，顯然更重視於「為什麼這位製作人的決定是正確的」。

是阿，我們可以選擇不看這部影集，可是主演 Jeff Daniels 表現得太好了、女主角 Emily Mortimer 太有魅力了、配角 Olivia Munn 實在逗趣到我想頒給她和他們所有想像得到的獎項。整齣劇的討論素材說來也很有趣，寫手們很認真、也很大膽的找出許多具有爭議的新聞議題來開刀。就像我說的，新聞編輯室有極大的潛力成為ＨＢＯ萬神殿的一份子。

漂亮的卡司。嗯.... 除了最左邊的 Dev Patel，他的演技和角色一樣無聊。

大導演大衛芬奇在執導電影社群網站的時候，曾經花了非常長的時間找寫該片劇本的艾倫索金，要他解釋每個角色的背景、個性、心路歷程和動機。社群網站的幕後花絮裡面就有一段艾倫索金當下略感慌張的模樣，好像從來沒被這樣鉅細靡遺的質問一樣。或許可以稍微想像，假設沒有大衛芬奇挑戰他，社群網站會這麼好看、給我們寬廣的想像空間嗎？

在電視圈裡，節目統籌（showrunner）就是一切，是王，連每集的導演都要聽他們的話。可想而知新聞編輯室的創作過程中，大概沒有人能挑戰艾倫索金，縱使真的有編劇在現場認真挑戰過他，他也當作過眼雲煙，講不過就把人家給趕出房外。

新聞編輯室本來可以很精彩的，如果它本身不過度看待自己，不過度認真，說不定會成為精彩的辦公室喜劇。美國喜劇演員 Amy Schumer 今年初曾在她節目裡搞了一個模仿新聞編輯室和艾倫索金風格的短片，The Foodroom，完美的把新聞編輯室裡那些誇張的戲劇張力和過度緊繃的職業態度複製到速食餐廳裡，相當好笑。後來訪談節目主持人 Seth Meyers 再次複製這個笑點，加碼找來艾倫索金本人客串自己，顯然的他也為自己的風格感到驕傲無比，即使大家其實都在嘲笑他，至少 Amy Schumer 的嘲諷是真的。

• 精彩的 The Foodroom，描述一間公路的速食餐廳裡，剛回來工作的女經理和另外一名男經理認真討論彼此之間的情愫和正確的工作態度。後來突然來輛載滿學生的校車，他們被迫面對服務大量肌餓的顧客，一下子壓力上來，搞得人仰馬翻，非常的艾倫索金，非常有趣。

很可惜，艾倫索金，喔，說新聞編輯室好了，這是一部要你哭你就得哭、要你笑就得哈哈大笑、要你認真你就得正襟危坐的影集，一部不愛就拉倒、懶得向觀眾爭論的影集，一部當我們完全欠缺任何思考或決斷能力的影集。我還是會跟到最後（也再一集就結束了），還是希望劇中的角色們終得正果。可是ＡＣＮ這個新聞台倒不倒甘我屁事。一台用自己的價值觀選擇什麼應該播報什麼又不該的新聞台，除了自我感覺良好的等級超標，基本上就像其他頻道一樣，沒什麼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