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102

同志/理想/母子


澳洲的喜劇影集 Please Like Me 裡頭,曾經和女孩交往過、最後還是接受同志身分的主角喬許,二十出頭的延畢大學生,和他媽背著行囊到澳洲某個自然公園來個五天的露營之旅。某天他們跨越某個大原野,喬許他媽突然問她兒子是不是雙性戀,「妳的期望也太大。」喬許操著嘲諷而又堅絕的口氣回覆。

很剛好的,這個禮拜一,我媽和她孩子慣例的聚會日,咱們在福勝亭大啃豬排(對我來說,只要是有麵衣的豬排和無限供應的白飯就夠了),我聊到如果要結婚的話,有哪個親戚會願意參加我的男男婚禮,老媽突然直瞪著我,好像有什麼氣悶在她的眉間,問我:「難道你不能變回來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記得我還對她的問題開了一個玩笑。是的,我不免俗地因為她對我的期望感到氣餒,可是要說生氣是不至於,也沒有什麼理由好氣,畢竟老母只是希望她的大兒子可以和某個女孩共度一生,生個肥嬰,經營一個她所熟知的家庭的模樣,而這並不代表她不愛身為同志的我。

熟知的價值觀本來就會讓人感到安心,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追求著自己能夠理解的穩定狀態。就像我喜歡我的房間,因為那是從小到大就熟知、帶給我安全感的所在;就像我認為漢堡就是要一口氣咬下、分層吃就不是漢堡了,認為可樂就是要害人得糖尿病的真糖,認為 Clamp 不是處理少年漫畫題材的料。這些個人的價值觀讓我感受到自身的存在是真實的。

雖然很幸運的,我從小到大沒有因為性向被欺凌,即使如此,偶爾的偶爾,我依然希望自己不是同志,希望我從小看花花公子的重點和大多數男人一樣,希望看到蔣友青不會勃起,看到胸部天生隆起的人類會臉紅。不是同志的話,我的人生會更輕鬆,社會地位大概只比白人直男低一點。如果我是直男,國中可以和同學一起虧妹,高中可以和同學一起,恩,真的虧妹,大學的話,恩,虧虧虧虧虧妹。更棒的是,如果我是直男,就完全不用對這個社會交代我的性向,大家也不會把我的性向當作一件需要討論的議題,我只是個平凡人,別人問到我的朋友是不是同志的時候我還可以回答:「放心啦,他是正常的。」

可是我不是,我不是社會多數人和多數宗教寄望的模樣,也不是我媽寄望的兒子,但她既然接受我的選擇,我也應該接受她的個人價值觀。管她是不是我寄望中的理想母親,她只是一個愛我的母親。而這也是我想說的重點,不可能會有人滿足每個人的理想。理想畢竟是私密的價值觀,如果認為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那,也該認為彼此根本無法到達彼此的標準。

如果有一種東西,雖然聽起來極度煽情,卻得以讓兩個無法到達彼此理想的人相處在一塊,那種東西基本上就是愛,或類似的情愫。我媽希望我趕快賺到人生第一桶大金孝養她,但我現在做不到;我媽希望我天天快樂,但我還不到那個境界;我媽對我寄予太多已經失敗的厚望,所以呢,再多一個『希望我不是同志』又何妨?我也希望她的大腿不要這麼粗、希望她多多照顧分岔的頭毛、希望她不要有那些過於黑暗的想法。我們對彼此抱這麼多不切實際的期望,又如何?我不想吹噓,但都要三十了,和老母在街上逛街,我的五指還是緊握著她的五指。我就是那麼愛她,那些看到我們心裡想著「胖嫩草反噬老母牛」的路人,叫他們通通都去吃牛大便。

話說回 Please Like Me 母子露營那一集,最後一幕是兩個人坐在一塊,搭著船離開園區。那一幕大概有三、四分鐘,天是陰的,風有點大,水是冰的,兩個人沒有說半句台詞,只是同時望向船外,沒有對看,稍稍悲傷的鋼琴旋律接著奏起,然後鏡頭拉到遠方,看著船緩緩的駛出螢幕外。那集談的其實不只性向,還有許多許多的人生課題,像是憂鬱、自殺、死亡(所以才需要踏青阿)。我從這一對虛構的關係感受到一些我也能感同身受的情緒,至於是什麼呢?我不清楚,但我願意和老母一起繼續追尋那個什麼。

又或者看起來若有所思只是因為太累了,畢竟整整五天都走在大自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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