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10

打包 - 第五天 - 白豹


(容許我拿第三天的主題當開胃菜。)

當兵討厭的事很多,可是我不討厭跑步,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不用跑步。對外宣稱原因是痼疾,我的確真的患有,至於慢跑到底會不會加重我的病情,我不知道,不過顯然上級沒有人願意冒這個風險,更何況我是個義務役。不過真正的原因,其實有三點:

1. 我討厭別人強迫我(跑步)。

2. 我討厭那些大部分患有報復情結的軍人。

3. 我很懶。

然後以上三點順序總是不定期更換。

所以最可憐的應該是白豹。白豹指的是國軍分發的運動鞋,因為是白色的,只要有高官巡視,又會強迫我們從黑的洗成白的,所以總是白色,上面印上一隻豹,不過從來沒人誤認成PUMA。

我的白豹從新訓後,便失去最基本的運動價值。不過我想這雙特別幸運,後面被當時還是入伍生的我寫上那時候的編號110的白豹,它大概上輩子過得太操,這輩子有幸被我選上(更精確的說是被國軍選上),毫不費力掙來八個月的退休日子。偶爾我會穿來在幹訓班的中央車道上散步,或是和一群人坐上搖擺不止的點七五去打飯,沾上些許油汙,除此之外,它總是乖乖陪著我在晚上擦槍、看莒光,不然就是在自由時間翻書櫃裡的連城訣,陪著我想像一個平凡人因禍得神力的苦難之旅,大半時候其實都睡在床板下,過得可比我悠閒、好太多了。

今年六月,我決定要跑步,決定要享受跑步。享受是很重要的事,尤其對我這種追尋快樂的人,把每件事包裝成歷練的苦難實在沒有任何意義,我接受苦,但我相信吃苦是為了快樂,如果磨練只是為了磨更多的練,也絕對不在我的規則之內。總之,今年六月初,墾丁行之後,我決定要運動了。到底是因為在白沙灣走來跑去的健壯男體刺激到我,還是映照在海面上的我的身影太過駭人,抑或這些都是催化劑的一部分,提醒我這一生從來沒有好看過,或健康的難看過。我既不健康,尿酸過高,血脂肪還超標。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越來越了解自己,懂得捉摸某些心態的改變。如果只是知道,心想著怎麼作才正確,那我是永遠不會那樣作的,不然就是迫使自己去作,去製造不自然的漣漪,當然最後的下場就是曇花一現,回歸"正軌"。但是,如果我在知道之前,或者在強迫自己之前,就搶先一步這麼作,沒有任何遲疑,也毫不拖泥帶水,當我一瞬間"這麼作"的時候,就會一直"這麼作"。

所以在毫沒意識到為什麼懶惰的我會想運動時,雙腳已經在買十年的踏步機上用力踩著,在我意識到跑步其實是最有用的有氧運動之前,就決定先踩踩踏步機,花上日子習慣運動的心肺活動 (沒錯,以前我也有直接跑步的經驗,結果跑了十五分鐘就覺得頭昏腦脹不舒服,淪落為如上述般人生常見的白旗)。我從來沒有忘記要讓自己開心,所以每天選六首四分鐘以上的歌,邊踩邊聽邊唱,那兩個禮拜沒有打破六首歌的規定,一旦打破,強迫自己,可能又會消失。等到兩個禮拜過去,突然又想加歌曲,六首,七首,不知不覺變成八首,僅有一次挑了四首,不過其中一首是Sufjan Stevens的Impossible Soul。

過了一個月,我突然想要跑步。真的很突然。我穿上短褲,選了吸汗上衣,可是找不到適合的運動鞋,之前踩踏步機習慣赤腳根本沒想過鞋子的事,然後,又一個突然,在我還沒找到的當下,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白豹。

七月,八月,現在九月,這段時間的每個禮拜,我最多只讓自己休息兩天,算一算大概也跑了五十多天,從七月中旬後,除了白豹,M83的Midnight City也是夜夜陪伴我的心音。我最常在深夜慢跑,凌晨兩三點,在居仁外操場周邊洗手台洗身體的流浪漢都會看到我的蹤跡,蹤跡伴隨著規律的喘息和落汗,有時候我會看見螢火蟲,或是假裝看見。深夜、Midnight City、花色超短褲(每天跑完都會記得用水搓洗)、赤膊、耳機、家鑰、流浪漢、固定散步的老人、練習快跑的青年、螢火蟲、狗、貓、有時候會有完整的亮圓月、白豹,我們都沒有睡著,都沒有停著,一直跑步。跑完步,我都會用過世奶奶留下的電子儀器量脈搏,看看有沒有超過一百,有沒有超過第一次開車上路的興奮,有沒有超過看到暗戀男孩的驚奇,有沒有超過幸福的一瞬間。

遺憾的,我決定不帶白豹到英國去了。嚴格來說它不是這麼難打包的東西,自己的衣物也沒多到不能挪出空間來,可是我不想帶,打算要買雙新的運動鞋,自己選,自己試,在新的國度,跑新的路。所以看到這裡你知道了,這一篇就是重感情的我,送給這雙白豹的感謝詞,或是最真摯的哀悼。

[邊寫邊聽的: Dntel的Why I'm So Unhappy,收錄至Life Is Full Of Possibilities,可能是近十年最愛的電子專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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