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評／葛仲珊／XXXIII

「說我 funny，你是 dum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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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這麼喜歡顏社這家音樂廠牌。顏社這個名字大概是這家公司最有趣的幽默，除此之外，蛋堡是讓我敬而遠之的唯一一根稻草。這傢伙對我來說是饒舌界的 Bossa Nova－－一種我絕對不會去聽的樂風－－或是饒舌界的陳綺貞，沒憂傷就找憂傷的喃喃細語。所以我總有種錯覺：這公司大多在賣的恐怕不是饒舌，而是講得比較快的詩集廣播。

不過一二年，當我因為金曲獎，聽到葛仲珊的聲音，突然覺得顏社、或是台灣的樂壇有點變化了。或許這不是個這麼厲害的聲音，以她所根基的樂風來說，也還不是具有鑑別度的饒舌女歌手，不過葛仲珊讓我聽到華語樂壇難得一見的不羈精神，類似早期的 M.I.A.，一種神態自若的自我放縱，一種「老娘我就是想這麼紅你管得著？」的天然架式。如果不關注這女人的新專輯似乎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直到聽見她在新歌唱出這句：「代表我從小時候／一直接觸這種 soul。」

如果聽完整張 XXXIII，應該不會蓋棺論定這只是張跳到死的跳舞專輯而已。至少在專輯後半，Miss Ko 放進更多她的人生觀察和社會批判，還有那麼些私人情緒的點點滴滴。就歌詞而言，這其實比近年其他華語流行專輯還要有所咀嚼的空間，而她本人的表達方式又很直接不造作，像是＜自拍＞一首記錄了她回到台灣生活的水土適應，＜娛樂圈＞則真樸的寫下她得到金曲最佳新人之後的心路歷程，就連像＜一杯起＞這乍聽只是派對的口水歌，都流露出類似 LCD Soundsystem ＜Drunk Girls＞那樣沉迷酒精背後的苦悶。她的刀子已經慢慢伸向那些真實的謊言。

這恐怕也就是為什麼，和比莉姐合作的新主打＜甩一甩＞是全專輯最難聽的曲子。我邊聽邊想到要四十歲的老歌＜I Love Rock N' Roll＞，一樣拿某種樂風當作人生態度的表現工具，一樣的採用某樂風最中庸的表現讓自我感覺超良好。葛小姐很真誠的告訴大家她小時候聽非常多像這樣的靈魂樂，而且這種音樂永遠不退流行，時髦得很，就像很多人也會吹噓說：「我聽後搖唷！我看阿莫多瓦唷！我最喜歡的樂團是披頭四唷！」可是最驚人的，是全專輯最軟趴的編曲、和最無聊的旋律都集中在這首歌，令我深深懷疑她是不是在諷刺這種東西就是因為太無聊所以才永傳於世。她的刀子在這首歌裡面就只是對著空氣猛劃，自己強顏歡笑得很開心，可是從遠處看會覺得這個人是不是有病。

更遺憾的是，比莉姐的參與非但沒製造有趣的漣漪，歌聲的調性和 Ko 相似到如果不看 MV 還真不知道綜藝大姐大也在這裡。

如果她能棄守這首歌，全心主打＜Boom Boom＞這首可能會更好。同樣是泰勒斯這般甩一甩掉煩惱的舞曲，這首編曲明顯比＜甩一甩＞趣味許多，副歌旋律簡單好聽，歌詞甚至甩掉了驕傲，「只希望我能給你／一點忘不了的回憶／Maybe 離開這世界之前／能分享我所有體驗」，呈現出要跳大家就一起爽的無私，熱舞之外有那麼點想哭的感動。＜一杯起＞同樣也是類似的佼佼者，承襲到西方樂壇流行一時的極簡狄斯可風潮，或許說不上有鑑別度，可是 Miss Ko 玩弄「制動」、「失控」和「一杯起」的文字融於節奏裡非常可愛又難忘，功力勝過同樣愛把玩文字的謝金燕；＜動不動＞的副歌部分也有這般風趣的嚷嚷上口。＜聯歡會＞聽起來似乎就少了點什麼，不過我很喜歡這段「必須要有無知的人說個批評／自以為像很有智慧／我才不聽你們的是非」的自信。這樣的地方能夠更多就好了，也希望她能原諒我批評甩一甩有多難聽（畢竟我只是一個 dummy）。

回到專輯一開始，在序曲＜Let's Go＞裡頭，Miss Ko 唱著「就喜歡享受／來我這裡可以放空」然後接著「聽我專輯／可以安心」，暗示這可能是張開開心心祝福人生的歡樂專輯。可是如果她不是在暗諷，那就是小看了自己，因為這不是聽完真的就會安安心心的作品。她的酒不只是因為開心才喝，她的歌唱生涯可能也不是那麼順遂。就這點來說這張專輯聽起來有那麼點耐人尋味，因為 Ko 要求大家甩掉煩惱之後，卻添增更多的憂愁，然後在最後抱以同情的憐憫，暗示每個人都不孤單。這張不只是討人歡心的派對，還挑戰聽眾看待人生低潮的方式。

這大概就是 XXXIII 最帶勁的地方。這張專輯後半有幾首編曲霹靂的程度隨著歌詞的勁道直接攀升，帶出 Kanye West 或是近年歐陸獨立電音界風行的極簡編制。一曲＜娛樂圈＞應該是本專輯最歷久彌新的作品，歌詞多直接又辛辣就不多說，副歌部分的電子聲響使用得恰到好處，和葛仲珊唱出的歌詞相輔相成。痛得離譜，痛得好爽，是首我不會用單薄來形容的好歌。＜自拍＞甚至拒絕讓人睡著，每一次副歌都比上一次副歌還帶勁，即使電音的層次稍嫌混亂，我還是很欣賞這種挑釁的野心；唯一遺憾的，是安心亞，顯然大家都快忘記侯佩岑的失敗案例。

雖然沒有甩一甩那麼糟糕，有幾首歌很遺憾的好不到哪裡去。比方說＜Let It Go＞這首抒情結尾。歌本身只能說是煽情的普普通通，還好「我懂 但沒有什麼一定是永久／之後把所有痛苦一起 let it go」一句讓這首歌比全世界最有名的 Let It Go 還有人情味，「有人同情你的痛」一句繼承了專輯一開始就唱出的人文關懷。＜搗蛋＞的成長經歷似乎就無聊了點，只是寫出相信自己所以成功的表面功夫，沒有更深入一點的描述（而且到底什麼是超嘻哈的態度？）。同樣平板的還有＜秘密＞，裡頭的嬌羞雖然親切可愛，不過聽起來過於催眠，好像只是想討好盧廣仲的粉絲。

或許在音樂性或是概念上，XXXIII 裡的挑戰說不上完整又獨到，葛仲珊依然試著尋覓著什麼，而這樣的尋覓可能才是所謂的靈魂，XXXIII 裡最好聽的地方。顏社阿，別再用「我們要給你真正有靈魂的舞曲！ 」這種廉價的標語當她是舶來品（我很想知道什麼叫作沒有靈魂的舞曲），不用強調她有多迪斯可、放克、舞曲、和嘻哈－－她不需要為台灣帶來更道地的西洋音樂，不應該用任何樂風代表她。未來請直接從 Miss Ko 中繼續挖掘出葛仲珊：她不只是 funny 也不 dummy，還擁有顆不用說也知道有 soul 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