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集／喜劇／透明的家族／Transparent

真正的挑戰，真正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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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海第一個形容 Tranparent (以下暫譯透明家族) 這齣影集的字，是 bittersweet，本人認知的中文有限，想不出有什麼詞可以攫取這種又甜美又苦悲的感受。又甜又苦還是其次，透明家族中的一家人更謂一團糟；不是過度芭樂戲劇化的那種遭，而是我們或多或少都有可能在各自的家庭裡體會過的那種糟糕，那種混沌。我每看新的一集，透明家庭都會牽引我在家庭裡體會過的每種情緒，我想到父親對我怎麼樣，母親對我怎麼樣，妹妹對我怎麼樣，去世的奶奶生前又對我怎麼樣。我想起那些已經沒有辦法挽回、還是在心中默默發痛的悔恨，一方面又告訴自己，我很幸運，因為我們都還在一起。

當然，不是每個人－－包括我－－都出自於猶太家庭，不是每個人都有個結婚後發現自己不夠滿足而且還愛著大學女友的姊姊、一個在音樂業界混得很好可是內心卻好空虛只想追求愛的二哥、或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卻總又以自我為中心的妹妹，而且，真的不是每個人都有內心住著一位女孩子的父親，一位因為社會觀感，一生都要打扮成男性外觀的女人，Maura。網路商城泰斗亞馬遜入主小螢幕的最新力作，透明家族，仿造網路電視台 Netflix 一口氣推出一整季的模式，故事則集中在 Maura 與她的子女和前妻追尋真我的過程。

透明家族的確很容易讓人貼上 LGBT (男女同性戀、雙性、跨性別相關議題) 的標籤，畢竟目前鮮少有以跨性別為主角的美劇。不要說主角了，只要劇中有一個角色是跨性別，比方說女子監獄 (Orange Is The New Black) 劇中那位美艷心又善良的理髮師，描繪的自然又正向，就算只是一個次要角色，一旦登上主流媒體，LGBT 圈內很難不報以熱烈掌聲，努力的將該劇捧成正面教材，讓圈子外的人了解 LGBT 這個族群是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不但可以當演員，也有值得歌頌的故事。透明家族的 Maura 除了是個跨性別的爸爸 (應該要稱媽媽才對)，她甚至還有個雙性戀的女兒，要說此劇的重心在於性別上的認同大概也不為過。

但性別與性向認同當然不是此劇唯一的重心，透明家族其實挖得更要深入，超越性別、家庭、愛情、事業等等議題的邊界，直達根本的自我認同，讓自己赤裸裸的、真誠的面對一切。劇名 Transparent 這個雙關就用得極好，代表跨性別的爸爸 (Trans-parent)，也代表毫無掩飾的透明狀態 (Transparent) 。有時候為了應付家人，劇中人都得假冒成另一個自己，然後為了應付情人，又得裝作成另外一種人，最後為了說服自己、麻醉自己，他們得不斷的創造出虛假的面具，一張接著一張，直到疲憊無法為止。

而這劇中最有趣的設計就是，第一個擁抱自己、至少最先開始接納真正自我的，是 Maura－－後來孩子們口中的 Moppa (媽爸)。Maura 是第一個拋棄假面具的角色，在其他人－－也就是她的孩子們－－都還在假面具中掙扎的時候，她早就迎接下一個挑戰，也就是要如何在普世價值觀中找到內心的和平。Maura 也得承擔說出實話的後果，像她可能會失去孩子的認同，她可能會孤獨一身，可能再也找不到愛。可是路再怎麼黑暗，再如何難熬，她依然鋌而走險，這份勇氣不但讓 Maura 成為劇中最有資格教育孩子是與不是的導師／大人，也是今年電視劇裡最棒、最精彩、最讓人想要支持與愛護的角色之一。

就結構來說，此劇還蠻像 HBO 早年的六呎之下 (Six Feet Under)，家族成員個個都有難念的經，編劇給每個人各自的發揮空間，一個一個討論，然後偶爾湊在一起，互相分享彼此的過程和心得，然後藉著忽大忽小的摩擦，各自修正自己的心態，有的人慢慢成長，有的人則走退路。我很欣賞編劇並沒有花太多的篇幅在觀眾可能期待得到的過程，而是花時間討論過程中可能會造成的影響。感情上的描寫還是蠻可信，情緒上的累積也算頗到位。當然，有時候跳得太快，鋪陳偶爾過於單薄，不過至少不會有拖戲的可能，一集集分開看可能會有點 "故事說不清楚" 的困惑感，還好本季十集一口氣全部釋出，說是五個小時的電影還比較恰當。

就定位來看，透明家族既然是 "喜劇"，免不了要逗觀眾一笑。不過此劇不是每句台詞都要被迫寫成笑話的摩登家庭 (Modern Family)、也不是揶揄家境有多困苦的左右不逢源 (The Middle)，透明家族更像是女孩我最大 (Girls)，凸顯出現實生活發生的荒謬，將故事情節包裝成一場可笑的鬧劇。說到題材，觀眾大概可以從此劇嗅到一點點的女歡女愛 (The L Word)，一點點的尋 (Looking)，一點點的女孩我最大 (無法避免的，畢竟共用 Gaby Hoffmann 這位女演員)，說不定還有一些些的下一站天后 (Nashville) 和一些些的一鳴驚人 (Smash) 吧。

當然除了編劇和節目統籌，就像其他偉大的影集，讓這齣發光發熱的幕後功臣，絕對是精采絕倫的天才卡司。如果已經看過喜劇影集發展受阻 (Arrested Development)，早就認同飾演劇中家族老大的 Jeffrey Tambor 是天才型的喜劇演員，那完美詮釋出 Maura 的表現可能會讓人認同他是萬能型的王。雖然說到演過跨性別的演員，很難不想到今年初拿到奧斯卡最佳男配的 Jared Leto，而我也一度臣服在 Leto 的優異表現，可是 Jeffrey Tambor 完全是另外一個層次，一個可能連 Leto 都沒辦法並肩的層次。如果說 Leto 的演出是一鳴驚人、吃進就讓人驚艷的第一口，那 Tambor 就是細水長流的雋永美味。他所詮釋的 Maura是用樸實的情緒來說故事，每一次脆弱、每一回堅強都是恰到好處，神級的行雲流水來著。

她戲中的老婆，曾演過醜女貝蒂 (Ugly Betty) 的 Judith Light 也早就是讓人欽佩再三的演技派，她這次演出劇中母親每個年齡的心路歷程，每個成熟和不成熟的個性，成功製造出一個角色之下的不同時光，角色一生整個歷史都在她神乎其技的演技中茁壯。這對夫妻的三個孩子當然也不能小看，即使飾演二哥的 Jay Duplass 相較之下或許平板，常常就是笑阿笑的笑過一段故事，但他該有的情緒張力還是蠻有感的。大姐是除了媽爸 Maura 之外，劇中離成熟最近的角色，Gaby Hoffmann 演活了家庭主婦的無奈和苦悶，還有她穿梭在新歡與舊愛、實話與謊言的掙扎。但三姐弟妹中最搶戲的，可能還是 Gaby Hoffmann 吧? 么妹的描寫或許是此劇最混亂、最多骨頭可挑的，但 Hoffmann 也是屬於渾身是戲的那種，太適合演這種隨時都會爆炸的神經妹，事實證明她動靜皆宜，從狂暴到冷靜都是絲絲入扣。

主演之外，配角們也是難以挑剔。片中有許多美國小螢幕的人才客串，許多喜劇高手甚至藉由此劇證明戲劇演出上的才華；因為實在太多，一個個點出來可能寫不完，只好建議各位自己挖寶，作好隨時被驚艷的心理準備。本劇的配樂也是無法言喻的美好，大多靠著輕柔的弦樂作基底，簡單的鋼琴伴奏作主角，營造出恬淡的感人、隱約的憂傷。這部偶爾會搭上幾首各個年代的流行歌，某一首特別搶眼，至於是哪一首，也請各位自己體會。

說到最後，我還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總結才好。我在想是不是該分享透明家族牽引到我的個人經驗，此劇喚醒許多又痛苦又美好的家族回憶，藉此闡明此劇是我今年看過最棒的家庭喜劇 (如果真的是喜劇的話)。或者，我是不是該承認自己帶上太多的假面具，而收看透明家族的每一集都像是在踐踏我的痛楚? 原生家族到另外一個家族，到另外一個團體，為了討好別人，為了不被拒絕、不被拋棄，那樣的恐懼驅使人假裝自己好快樂，假裝自己不想被愛，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想要，假裝自己已經找到答案，假裝自己喜歡男人，假裝自己是男人。人生在世，很難不說謊，很難去作自己，有時甚至擔心透明的自己會讓人看清，然後看輕，最後輸給源自於己的不安全感。透明家族的編劇藉著這些生動的角色，毫不修飾、美化，試著說服觀眾勇於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鼓勵每個人都該從一片黑暗中努力的思考自己能作什麼、能改變什麼，這般永不放棄的堅強。而我個人，真的很喜歡劇中描繪的這份堅強，我希望、甚至稍微相信這份堅強是自己能作到的。

話是這麼說，電視劇畢竟是電視劇，很難因為看過什麼就能改變什麼，不過，就算一點點也好，透明家庭是真的給了我那麼一點相信自己的勇氣，就算只有一點點，也是她媽的珍貴。